历史上强大王朝的君主都喜欢骏马。与汉武帝一样,唐太宗李世民也酷爱骏马,他的《饮马长城窟行》一诗说:“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充满了英雄气。
在太宗眼里,马不仅是国力的体现,是国防的重要武备,马还见证了他辅佐其父平定四海、南征北战的生涯。
唐太宗屡战屡胜,因为拥有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骑兵选用的战马多来自于西北的游牧地区。《旧唐书·北狄传》:“骨利干北距大海,去京师最远,自古未通中国。贞观中遣使来朝贡……俄又遣使随苏密使入朝,献良马十匹。太宗奇其骏异,为之制名。号为十骥:一曰腾霜白,二曰皎雪骢,三曰凝露骢,四曰悬光骢,五曰决波瑜,六曰飞霞骠,七曰发电赤,八曰流金騧,九曰翱麟紫,十曰奔虹赤。”骨利干,敕勒部落之一,居安加拉河至贝加尔湖以南,世代出产骏马。太宗亲自为马一一起名,足见他对马的重视。太宗赞赏的骏马,一有体型骨相之美,二有毛色之美,三有超常的速度。
“十骥”之外,唐太宗最著名的战马就是“昭陵六骏”。昭陵是太宗的陵墓,位于陕西省礼泉县城东北的九嵕山上,是陕西关中“唐十八陵”中规模最大的一座。贞观十一年(637年),太宗命令把他征战所骑的六匹战马雕刻在昭陵以纪功,由著名画家阎立本画图起样,良匠用六块青石板刻成高浮雕,每块高约172厘米、宽204厘米,是典型的纪念性雕塑。“六骏”分两列东西相对地放置在唐太宗陵前,马头均朝向南边的陵寝。从南向北,西侧依次是“飒露紫”“拳毛騧”“白蹄乌”,东侧依次是“特勒骠”“青骓”“什伐赤”。太宗亲作《六马图赞》,由欧阳询书写,以表达对“六骏”的怀念之情。太宗的图赞以精练的语言评价了自己所乘战马的特点。“六骏”均为“马之良才”,是从西域波斯马种群中精选出来的;“六骏”刚毅神俊,骁勇善战,出生入死,临危不惧,像六位屡经沙场、屡建奇功的战斗英雄。“六骏”象征了太宗一生所经历的最主要的六大战役。
什伐赤
“六骏”中“什伐赤”产于波斯,波斯称马曰“什伐”;“特勒骠”产于突厥特勒,特勒是突厥常用的一个官衔。葛承雍先生认为:“六骏”均来源于突厥语,如“飒露紫”意为“勇健者的紫色骏马”;“青骓”意为“来自西方大秦的骏马”。“六骏”中三匹做奔驰状,三匹为站立状;“六骏”中有四匹中箭,少则一箭,多则八箭。“六骏”的鞍、鞯、镫、缰绳等,都逼真地再现了唐代战马的装饰。“六骏”石刻以形传神,形神结合,真实简练地表现了隋唐之际重型骑乘马的形神特征:头长腰短,眼大眸明,筋粗骨细,腕促蹄高,既有悍威、速度、耐力兼备的体魄,又有冲锋陷阵、勇往直前的品质。无论是忍痛拔箭的“飒露紫”,中箭犹自从容的“拳毛騧”,还是带箭飞驰的“什伐赤”、“青骓”,都把人们带回到那个剑戟林立、矢飞如雨的古战场。
飒露紫
在“六骏”中,关于“飒露紫”的记载最为具体生动,事迹见《旧唐书·丘行恭传》。李世民讨伐隋末割据者之一的王世充,在夺取洛阳邙山一战中,李世民与随从失散,当时仅有侍臣丘行恭跟随,李世民所骑的“飒露紫”中箭,丘行恭挡住强敌,下马为其拔箭,“飒露紫”前腿挺立,身躯微向后倾,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配合拔箭,表现了危难中人与马的深厚情谊,场面生动感人。丘行恭将自己所骑的马让给李世民,然后徒步与敌人作战,突围而归。因其战功卓著,丘行恭死后陪葬昭陵。“六骏”石刻中唯一有人物形象的,就是丘行恭。
白蹄乌
“六骏”石刻是一个沙场驰骋的英雄时代的象征,晚唐李商隐《复京》的“天教李令心如日,可要昭陵石马来”,韦庄《闻再幸梁洋》的“兴庆玉龙寒自跃,昭陵石马夜空嘶”,对“六骏”及其所反映的时代精神表达了无限的追怀之情。李贺《马诗二十三首》其十六赞美“拳毛騧”:“唐剑斩隋公,拳毛属太宗。莫嫌金甲重,且去捉飙风”;苏轼有五言古诗咏赞“昭陵六骏”应时而生:“天将铲隋乱,帝遣六龙来。森然风云姿,飒爽毛骨开”,同时赞美了唐太宗的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
特勒骠
“昭陵六骏”是驯马史上的奇迹,也是骑兵史上的奇迹,赢得了历代诗人的羡慕和赞美,元代诗人张昱《唐太宗骏马图》一诗咏赞了唐太宗的非凡功业及“昭陵六骏”的神勇无比、济危救艰:
昭陵石刻今无有,绢素乃能存不朽。当时奇骨济时艰,驾驭尽入天人手。隋家再世俱凡庸,不知肘腋生英雄。晋阳奋起六骏马,蹴踏人海波涛红。帝王一出万邦定,干戈四指群小空。凌烟勋臣尽图画,一旦肯遗汗血功。呜呼何从得此样,规模却与石刻同。乃知帝王所驭是龙种,岂可求之凡马中?唐家开基三百载,展卷尚觉来英风。
青骓
张昱看到的虽然是绢画,但画中展示的马的雄姿英发丝毫都不亚于石刻的“昭陵六骏”,这些号为“龙种”、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见证了大唐基业的开创。早在晋阳起兵时,它们就已经伴随在秦王李世民的身边。金世宗朝画家赵霖有《昭陵六骏图》,以宋刻“昭陵六骏”浮雕石刻拓片(今存陕西省礼泉县昭陵博物馆)为本,既忠实于石刻原作的风貌,又发挥出了绘画的特长。画中的骏马,鬃毛飞扬,肌肉劲健,嘴鼻、眼睛刻画细致,形象栩栩如生。“六骏”图还原了丘行恭像及其为“飒露紫”拔箭的景象。赵霖参酌了唐代韩干画马的技法,描绘柔和匀细,设色浓重沉稳,“六骏”的造型朴拙饱满,将石刻硬朗简洁的艺术风格转变为精致细腻的绘画语言,使人追想“六骏”驰骋战场的勃勃英姿。原画为设色绢本,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拳毛騧
“昭陵六骏”是唐代留存下来的最为精美的石刻,线条简洁有力,造型栩栩如生,充分发挥了浮雕特有的表现力,是印证初盛唐时期阳刚壮美的审美取向不可多得的实物。鲁迅先生认为,唐王朝的宏放,从昭陵上“刻着带箭的骏马”身上,也可以见出一斑,“简直前无古人”(《看镜有感》);梁思成先生说:“唐代陵墓雕刻,尤有足述者,则昭陵六骏是也”。可惜的是,“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两石,于1914年(一说1915年)被不法商人凿成碎块盗运出国,现藏于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2017年1月,中国西安昭陵博物馆发文呼吁美国宾大博物馆归还昭陵二骏。“六骏”中的其余四石也被打碎,在盗运时被当地民众截获,现藏于陕西省西安碑林博物馆。近人连横《关中纪游诗》(其一十二)咏叹此事:“战罢归来血尚红,东西驰骋逐群雄。昭陵六骏今亡二,片石犹铭讨伐功。”石刻的“昭陵六骏”,记录的是唐王朝建立的历史,谱写的是一曲壮丽的英雄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