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欲借拟定官制改革方案之机,以责任内阁取代军机处,遭强烈反对。慈禧太后担心大权旁落,颁布的新官制中保留了军机处“军机处一切规制,著照旧行”。
1905年年底,清政府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次年8月回到北京,提出了师法日本、实行立宪的主张。
朝廷内部围绕立宪的争论
五大臣如此明确而又急切的态度引起一些文武官员的疑虑,他们或是大谈立宪有妨君主大权,或者宣扬立宪有利于汉人而不利于满人。即便是张之洞此时也变得犹豫起来,他是赞成变法的,但这时是不是就到了宣布立宪的时候,他还吃不准,尤其吃不准朝廷的态度。五大臣之一的载泽见此非常愤怒,立即上了一份奏折,一一对反对者的言论进行反驳,其中说到立宪有三大利:“皇位永固”、“外患渐轻”、“内乱可弭”。也许就是这三句话深深打动了慈禧,使她对立宪有了比较明确的意识和决心。
1906年8月25日,慈禧命将考察政治大臣的条陈交军机大臣、会议政务处大臣和参预政务处大臣阅看。28日讨论。讨论很是激烈,态度鲜明赞成立宪的是军机大臣奕劻、徐世昌、参预政务大臣袁世凯等人,他们认为立宪符合民意,应从速立宪;大学士孙家鼐、军机大臣荣庆、铁良明确反对立宪,理由无非是:立宪容易引起骚乱;立宪会使执政者无权,坏人得以栖息其间。老谋深算的军机大臣瞿鸿禨则提出了一个中立的观点:中外情势不同,应定为预备立宪,而不是立即实行。这一观点得到政务处大臣张百熙的认同,认为中国应通过预备立宪,提高国民程度。
争论实际是提出了立即立宪、反对立宪、预备立宪三种主张,显然,赞成立宪的是大多数。对慈禧来说,“立即立宪”的步子似乎迈得太快,难以接受;最可行的是“预备立宪”,既可表明立宪的态度,缓和国内要求立宪的压力,又可有所缓冲和准备。正是在这种心境下,9月1日,朝廷发布了预备仿行宪政的上谕,表示要仿行宪政,“以立国家万年有道之基”,同时也定下了立宪的基调:“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清政府的改革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袁世凯欲借官制改革废军机处
在清末这一场变革中,袁世凯扮演了重要角色。
慈禧对袁世凯有深刻印象是戊戌政变时袁的告密。由于袁世凯在维新运动中与维新派有过联系,所以她和一些亲贵一样,对袁世凯并无好感,认为袁“既同谋,又出首,首鼠两端”。倒是荣禄出来声称:“袁乃我的人,无所谓首鼠两端”,为袁担了保。庚子事变后,袁世凯通过交涉,使外国军队很快撤出了天津和大沽口。这使慈禧打消了对袁的顾虑,她曾高兴地对左右的太监们说:“想不到庚子那年的事,我闯了大乱子,但因此机会,我能提拔出两个忠臣来,一个是岑春煊,一个是袁世凯。英雄出少年,岑三在南方替我平定广东、广西的乱事;袁四在北方替我对付外国人,保守北京、天津。他们年纪都很轻,着实能干点事。二十年之内,我可以高枕无忧了。”这话传到袁世凯耳中,心中好不快活。不过他也深深知道,老佛爷经常是喜怒无常的,要一步步向上爬,还必须牢牢依靠老佛爷身旁的权势。
当时慈禧所倚赖者,先是荣禄,荣禄死后是奕劻。袁世凯对他们,用尽讨好贿赂之能事。尤其是庚子事变后,荣禄体弱多病,常常难以到军机处入值。这时又传来庆亲王奕劻将入军机的消息,袁世凯马上派人给庆亲王送去银十万两,就此取得奕劻的欢心。此后,凡是庆亲王府婚娶生日等一切庆典活动,袁世凯都会送上银两,还与奕劻的儿子载振结成兄弟交。庆亲王本身就是一个无能和贪心的人,政治上没有一点主张,所以只能依赖袁世凯。
袁世凯势力的迅速扩大,除了依赖慈禧和朝廷中的权势以外,还得益于天津小站练兵。他从1895年在天津小站练兵开始,到1905年,就训练成了一支包括六个镇、六万余兵力的新式军队,奠定了北洋军的班底。1901年就任直隶总督后,他积极办警察、办实业、兴学堂,很快名声大噪。1903年,清政府建立练兵处,奕劻是总理大臣,袁为会办大臣。袁以直隶总督身份参与朝政,势力更是炙手可热。他自己也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时人高树《金銮锁记》中记叙袁世凯到颐和园接受慈禧召见的情况:卫士们皆以黄布裹头至脚,画以虎豹头和虎皮斑纹,个个如虎如熊。王公大臣的马车纷纷避让,那些宫监们也避在一旁呆立观看,甚至有将袁与西晋末年的权臣桓温相比的。可以想见,正是袁的这种权势,为自己树立了政敌。
依袁世凯的主张,改革先要从官制入手,以责任内阁取代军机处。他抬出庆亲王奕劻做国务总理大臣,自己做副大臣,虽然奕劻是正的,但实权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袁世凯之所以热衷于撤军机,设责任内阁,除了看重权力以外,据胡思敬撰《大盗窃国记》分析,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原因,即当时那拉氏已年过七十,衰病日增,深恐一旦那拉氏死去,光绪亲政修戊戌前怨,自己的首级将难保。所以希望设立新内阁,使天子不得有为。
但如何实现这一意图?袁世凯首先想到了出洋考察宪政刚刚回国的五大臣,因为他们的意见对清廷的决策是十分重要的。1906年8月6日,当五大臣到达天津时,袁亲自为他们设宴洗尘。直截了当地问:“此行劳苦,将何以报命?”五大臣不解其意,面面相觑。袁世凯拿出早已拟好的疏稿说:“我已考虑多时了,就按这个去办。”这哪里是商量,简直是命令。五大臣只好将折递上。出使考察宪政的戴鸿慈和端方另又上折请改官制。
在8月28日受命阅看考察政治大臣折件的诸大臣讨论会上,虽然意见不一,但多数也同意将改官制作为预备立宪的入手。这样,在1906年9月1日颁发的预备立宪上谕中,赫然写上了“亟应先将官制分别议定,次第更张”这一条。第二天,成立了编定官制局,成员中包括了载泽、荣庆、铁良、张百熙、戴鸿慈、徐世昌、袁世凯等十四人,另外令张之洞、端方等地方大吏派司道大员随同参议,最后确定由奕劻、孙家鼐、瞿鸿禨总司核定。接着以外务部公所为厘定官制局,由一批留日学生关起门来制定改革方案。本来在清廷的安排中,应由载泽主持官制改革工作。但是由于袁世凯在编制馆中安排了不少亲信,一切说帖都经其阅定。正是在他的掌控下,编制馆很快拿出了一个改革官制草案。
其要点就是:仿照立宪国先例,立法、行政、司法各有责任,不相统属。在国会未成立时,先在北京设立资政院,以代替立法机关;改大理寺为大理院,以为全国最高审判机关,预定采取三审制,将来在各省陆续设立地方及高等法院之后,所有民刑诉讼,皆归法院办理,行政官不得干涉。设立责任内阁,首领为国务总理大臣,各部设尚书一人,皆为国务大臣,重要行政,须经国务会议通过。裁撤军机处和原内阁,以军机大臣改国务总理大臣。此外还要裁撤吏部、礼部、翰林院、宗人府几个旧机构、合并工部、商部为农工商部,改户部为度支部,刑部改为法部,将兵部分为陆军与海军两个部。
官制改革草案遭强烈反对
这个方案的要害,是废军机处,以责任内阁制取代之。而在清朝的政治体制中,自雍正朝开始,军机处就处于政治决策的核心地位。
清朝初年,设有议政王大臣会议,参加的多为王公贵族。凡有重大军国政务,均由皇帝召集议政王大臣会议集议。康熙时为了加强皇权,取消“王”字,使之变成“议政大臣会议”,还削减其议政范围,地位下降。与此同时,康熙在内廷南书房与一帮翰林讨论政事,使南书房成为皇帝诏旨的发出之处,地位骤升。但南书房毕竟不是一个正式机构,雍正时,因西北用兵,往返军报频繁,为了及时处理,八年(1730年)在接近内廷的隆宗门内设立军机处。雍正十年,又铸造了“办理军机印信”,使之正式确立。
雍正皇帝是一个事必躬亲的人,建立军机处,是为了更好地行使权力。军机处建立后,也成为加强皇权的有力工具。原因就在于,军机处具有一些别的机构所没有的新特点:它只有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章京的任务是登载档册,缮写谕旨,定员32名。军机大臣无定员,从三四人到七八人不等。他们每日寅时(约早晨5时)进宫,卯时或不到卯时(相当早晨5时到7时)觐见皇帝,和皇帝讨论军国大政。皇帝的谕旨,由他们草拟;后来改由章京起草,大臣修改,经皇帝同意后以“寄信上谕”或“明发下谕”的形式下达。军机处没有衙署和属员,只有一个值班房。皇帝随时都可与军机大臣商量、决策,十分方便、快捷、机密。由于军机大臣都由皇帝亲自任命,不好的可以随时撤换,皇帝用之得心应手,所以,军机处被视为加强皇权的最好途径,是不愿也不能废弃的。
新官制草案一提出,与袁世凯联姻的尚书张百煦立刻上密折保奕劻为总理,袁世凯为副总理。但袁世凯心太急切,步子迈得太快了,也高兴得太早了。草案传出,引来一片反对之声,一时之间各种弹劾袁世凯的奏章蜂起。反对的不仅有那些因要裁并机构而失去权力的官员,更有军机大臣,如铁良、荣庆等。他们算过账,现有军机大臣六人,而新内阁只有总理一人,协理两人,如此一来将会有三人失去权力。各种反对声无不指责新编官制流弊太多,请军机处照旧,有的甚至直诋袁世凯指鹿为马。一些太监风闻内务府也要裁撤,纷纷跑到慈禧前哭诉。
慈禧担心废军机处使大权旁落
慈禧作为最高统治者,对统治集团中的这种互相争斗司空见惯,她甚至还喜欢这样,因为这种争斗对两方面都是一种消耗和遏止,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牢牢居于权力中心的地位。虽然她曾同意袁世凯的改革官制主张,但当废军机,立设责任内阁的方案拿出来时,她立刻产生了警觉,一个朦胧的意识在心中浮起,不能让袁世凯这么干!怎么办?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利用袁世凯的反对力量,于是马上想到了军机大臣瞿鸿禨,立即召见。
瞿鸿禨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在立宪问题上,他不反对立宪,但又反对立宪过于激进。他的态度是“准备立宪”,持中庸立场。1906年清廷预备立宪上谕就是他的手笔,其中“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一句可以说是他的匠心之作。他对袁世凯的张扬早就看在眼里,他既怕成立新内阁会失去权力,也害怕袁世凯权力太大会危及清朝社稷。所以决意要站出来,不能让袁世凯的如意算盘得逞。
慈禧与瞿鸿禨谈话是在十分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当慈禧太后以新官制案征询瞿鸿禨意见时,瞿鸿禨指出:“责任内阁成立后,一切用人行政的大权,都由总理大臣召集各部大臣开会决定,决定后再请谕旨宣布施行。此与军机处事前请旨的情形,完全不同。皇太后训政三十余年,中外协服,现在立宪尚未实行,而大权先已旁落,皇太后能放心吗?即使皇太后放心,做臣子的却不放心,切望皇太后为国家为人民,多多辛苦几年。”(刘厚生《张謇传记》第138页)真不愧是瞿鸿禨!并不从新官制本身入手,而是抓住慈禧的心理,淡淡的几句话,却一下点到了问题的要害。慈禧太后不就正是如此吗?她可以容忍改革,但一切改革的最大限度是不危及自己的权力中心地位!瞿鸿禨的话使她马上明白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了。
时人有记,慈禧为群言所动,召见袁世凯,以参折示之。袁回答道:“臣以为,这些都是关在屋子里想出来的,如此,怎能完成大清改革的大事,请太后严惩一二人以息他们的嚣张气焰!”慈禧大怒,冷冷地说:“你不是握有兵权吗?何不由你带兵把这些人都拉出去杀了!”一阵恐惧从头袭到脚,袁世凯再也不敢说话。他深知天危犹在,人口难防,自己只有暂且隐而不张,等待时机。第二天,就以彰秋阅操为由悄悄地离开了北京(庄练《中国近代史上的关键人物》下,第167页)。
四天后,也就是11月6日,一个经过总核大臣瞿鸿禨、孙家鼐最后修改核定的官制大纲颁布了。慈禧在公布官制改革的谕旨中说:“军机处为行政总汇,雍正年间本由内阁分设,取其接近内庭,每日入值承旨,办事较为密速,相承至今,尚无流弊,自毋庸复改。内阁军机处一切规制,著照旧行。”
这个新官制的核心,是军机处不变,改的只是几个中央行政机构:巡警部改为民政部、户部改为度支部、兵部改为陆军部、刑部改为法部、大理寺改为大理院、工部并入商部,改为农工商部,理藩院改为理藩部,另新设邮传部。而外务部、吏部、学部依旧。
第二天,清廷公布军机大臣和各部尚书名单,奕劻、瞿鸿禨留任军机大臣,另外两名是世续和林绍年。各部大臣、尚书十三人(外务部总理大臣一人,会办大臣二人,其中一人兼尚书)中,满族七人,汉族五人,蒙古族一人。清廷虽然取消了“满汉各半”的规定,但权力天平倾向满族贵族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一场中央官制改革暴露了清廷高层的矛盾,虽然军机处保留下来了,但争斗并没有结束,很快,一场更大的争斗———“丁未政潮”又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