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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现代的方式重温经典:应如何品读唐诗
2017年10月10日
来源: 《中国纪检监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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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中华民族最珍贵文化遗产之一的唐诗,雄壮浑厚、追求风骨、意境深远,具有深厚的美学韵味。品味唐诗之美,就是要感受它浑然天成的意境,探寻它所蕴含的民族审美理想以及那深刻隽永的精神之光。

    诗歌教会了中国人一种生活观念,通过谚语和诗卷深切地渗入社会,给予他们一种悲天悯人的意识,使他们对大自然寄予无限的深情,并用一种艺术的眼光来看待人生。

    看过《红楼梦》的读者都知道,香菱本来出身仕宦之家,是甄士隐唯一的女儿,原名甄英莲(“真应怜”),自小就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然而,不幸的是三岁那年元宵节,在看花灯时,由于家奴霍启看护不当而被拐子拐走,养大后先是卖给了公子冯渊,后来呆霸王薛蟠打死了冯渊,把香菱强买去。对于香菱如此凄苦的身世和她与生俱来的高洁品性,曹雪芹的密友脂砚斋曾做过一段精彩的分析,他说:

    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春)探(春),容貌不让凤(王熙凤)秦(可卿),端雅不让(李)纨(宝)钗,风流不让(湘)云黛(玉),贤惠不让袭(人)平(儿)。所惜者幼年罹祸,命运乖蹇,致为侧室。

    正因为如此,曹雪芹抱着同情与怜爱的态度,让她与诗结缘,赋予她一种雅洁的精神气韵。因为在曹雪芹看来,香菱纵然萎落尘泥,沦为薛蟠之妾,但她质地高洁,如莲如菱,出淤泥而不染;而诗歌作为一种高雅精神的象征,它让香菱原本温和、纯洁的个性,变得更加纯良与美善。

    这尚且是从曹雪芹的美学观念与创作构思而言,那么具体到小说中活生生的香菱这个人物形象来说,她这样一个“平生遭际实堪伤”的女子,读诗、学诗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一般人都追求的功名利禄,抑或是荣华富贵?显然都不是。她对诗歌的向往,简单地说,是源于自己求知欲的驱使;更深层地讲,则是她想为自己在原本琐碎、卑俗的世间生活,创造一个无纷无扰的精神净土,要把自己这颗苦难的心灵,安顿于纯净而又美好的诗意世界里!

    学习诗歌,就是要去承传诗歌中所体现的那种高贵的民族人文精神与高雅的艺术审美情趣。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个重要旨趣就是走向高贵与高雅。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取向,无疑应该是否定低级而弘扬高级,否定丑恶而颂扬美好,否定卑劣而礼赞高尚;否定庸俗而倡导高雅。然而,这种高贵与高雅的人格精神又该如何去培养与完善呢?

    《论语》的《泰伯篇》中,孔子就曾经描述过一种完整人格的培养所需经历的三个阶段: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而在诗、礼、乐这三者之中,诗歌的学习与教育又是最为基本的,所以在《礼记·经解篇》中,孔子又曾说过这样的话:“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论走到哪一个国家,只要看一看老百姓的精神状态,便可以知道这个国家是否施行过什么教化。如果人们的言辞温和,行为忠厚,那就说明他们曾经接受过《诗》的教育。这也就是说,诗的教化,能陶冶、净化人的气质,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从而使人格臻于完善。

    林语堂先生曾在《吾国吾民》这本书中专门谈及诗歌和国人之间的关系:诗歌教会了中国人一种生活观念,通过谚语和诗卷深切地渗入社会,给予他们一种悲天悯人的意识,使他们对大自然寄予无限的深情,并用一种艺术的眼光来看待人生。诗歌通过对大自然的感情,医治人们心灵的创痛;诗歌通过享受简朴生活的教育,为中国文明保持了圣洁的理想。它时而诉诸于浪漫主义,使人们超然于这个辛勤劳作和单调无聊的世界之上,获得一种感情的升华,时而又诉诸于人们悲伤、屈从、克制等感情,通过悲愁的艺术反照来净化人们的心灵……

    持有类似观点的学者还有很多,当代著名学者叶嘉莹先生也曾说“诗歌可以使人的心灵不死”。总而言之,诗歌是一种情感的、审美的艺术,它源于我们的心灵,又反过来滋润着我们的心灵。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学习诗歌,就是为了培养温柔敦厚的心灵。这种心灵,它充盈向上、乐观包容,溢满着一种爱的力量。

    唐诗把我国古典诗歌的音节和谐、文字精练、情韵深长的艺术特色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为中国古典诗歌找到了一个最典型的表达形式,即便到今天,它仍然具有很强的生命力。

    明白了香菱为何而学诗之后,我们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黛玉在教香菱学诗时,为什么首先推荐给香菱的是唐诗,并且告诉香菱“有了这三个人(王维、杜甫、李白)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就“不愁不是诗翁了”?换句话说,中国古典诗歌自《诗经》以来,有两三千年的历史,历朝历代都出现过很多优秀的诗人和杰出的作品,可是为什么首先一定要读唐诗呢?

    唐代是中国古典诗歌发展的全盛时期和黄金时代。为什么这么说呢?

    第一,诗人诗作数量众多。清代康熙年间编订的《全唐诗》一书,共收录唐代2529位诗人的诗作42863首,虽然这并不是唐诗的全部,但是已经超出了唐代以前诗歌总和的两倍以上。

    第二,名家流派异彩纷呈。比如李白和杜甫,一豪放一沉郁,如双峰并峙;比如王维和孟浩然,他们的山水田园诗,明秀而宁静;再比如高适与岑参,他们的边塞诗,豪迈而雄壮;还有诸如白居易、元稹、孟郊、韩愈、杜牧、李商隐等,他们或尚通俗、或尚怪奇、或明丽俊爽、或深情绵邈,真正如繁星点点,照彻了中国古典诗坛的万古夜空。

    第三,内容题材非常广泛。有的是从侧面反映当时的社会状况和阶级矛盾,揭露了封建社会的黑暗;有的歌颂正义战争,抒发爱国思想;有的描绘祖国河山的秀丽多娇;有的抒写个人政治抱负和坎坷遭遇;有的诉说离别相思、人生悲欢,等等。总之,从自然现象、政治动态、劳动生活、社会风习直至个人的内心感受,一切都逃不了诗人敏锐的目光和善感的心灵而成为他们创作的动力和源泉。

    第四,体裁形式趋向完备。明代著名的诗评家胡应麟曾在《诗薮》中论说唐代的诗歌形式“三四五言,六七杂言,乐府歌行,近体绝句,靡弗备矣”。的确如此,唐诗的体裁形式以及各自的风格特征,都是丰富多彩、推陈出新的。

    拿唐诗中主要的五七言古诗与五七言律、绝来说,它们在各个方面不仅继承了汉魏民歌、乐府的传统,并且大大发展了歌行体的样式,不仅继承了前代的五、七言古诗,并且发展为叙事言情的鸿篇巨制,不仅扩展了五言七言形式的运用,还创造了风格特别优美整齐的近体诗。

    尤其是近体律、绝的创造和成熟,实在是唐代诗歌乃至中国古典诗歌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它把我国古典诗歌的音节和谐、文字精练、情韵深长的艺术特色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为中国古典诗歌找到了一个最典型的表达形式,即便到今天,它仍然具有很强的生命力。

    唐诗让我们在一种空间的建构中酝酿情感、感悟人生;它随着诗人的情感节奏而起伏变化;它有一种心物交感的意境美,弥漫着刚健有为、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

    唐诗具有丰富的审美特质,给人以美的熏陶和感染。

    首先,唐诗给人最显著的感受是它的建筑美。这一点和汉字的结构形式与模拟物象的特点有关。每个汉字在书面上都占有同样大小的空间,所以上下句之间很容易形成对偶,造成一种书写形式上平衡、匀称、整齐的美。因为具有一种画面感,故而特别容易去塑造富有建筑立体感的诗歌形象。正因为如此,我们读唐诗,尤其是唐代的近体诗,诗歌形式上的整齐划一与形象可感的建筑美给人的感受非常直观而强烈。

    唐诗的建筑美更深刻地表现在它“善于通过具体意象的描述和组合,把本来是按照时间顺序流逝的时间艺术,转化为具有空间的立体感”。比如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都是化动为静,把生生不已的宇宙壮观,转化为像建筑一样巍然屹立的立体形象。又比如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李白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各自独立的几个意象简简单单地罗列、组合在一起,表面上看去似乎毫不相关,却又都是静中藏动,实中含虚,一气读来,竟像电影之蒙太奇,自然而然生出许多流动而深永的情思。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它们都化时间为空间,而在空间中又流动着更深沉的时间。唐诗的建筑美就是这样感染了我们,让我们在一种空间的建构中酝酿情感、感悟人生。

    唐诗具有一种独特的音乐美。我们都知道,唐代以前的古体诗形式比较自由,并不拘泥于什么平仄、对仗的格律要求,但是唐诗却是有意识地从比较自由的古体,向着讲究音韵格律的近体发展。因此,它具有一种音乐美。

    唐诗的这种音乐美其实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表层的,即对汉字声、韵、调的有规律的组织和搭配,所以很多唐诗读来朗朗上口、泠泠入耳。二是深层的,即诗歌语言的音乐美在更深层次是来自于诗人内心的情感节奏。与日常生活语言的思维逻辑结构不同,诗歌语言是按照情感逻辑来进行语词建构的,因此,它随着诗人的情感节奏而起伏变化。这种情感的节奏,本身便富有音乐性。比如李白的《蜀道难》,在诗歌的起首、中间、篇末,“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三次唱叹,呼应回环,如歌曲的主旋律,将层出险象组结成一体,并形成高扬——低回——高扬——低回的情感节奏,从而起伏有致地将诗歌推向高潮。

    唐诗还具有一种心物交感的意境美。中国古代的诗歌美学思想,一向强调心物之间的兴发感应。《乐记》说:“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钟嵘《诗品》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心情,形诸舞咏。”刘勰《文心雕龙》说:“感物吟志,莫非自然。”由此可见,古人都特别强调心物之间的兴发感应,而诗正是心物交感的艺术结晶。

    但是,在唐代以前,文学作品中的心物感应还只是一种简单的物我对应,比如《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与接下来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间,它只是一种简单的借物比兴,二者之间尚没有形成交互渗透的内在融契。经过魏晋南北朝直至唐代,人们在诗歌中逐渐克服了物与我、客观与主观的矛盾,进一步达到了情景相生、情景交融的地步,因而取得了诗歌艺术上的更高成就,创造了中国诗歌最高的意境美。

    比如陆龟蒙的《白莲》:“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这是一首咏物诗,诗人在写作中,灌注了一股浓郁的感情,并使这感情消融在景色之中,因此我们所看到的虽然全是景,但感受到的却处处是情。

    明代镏绩在其所著的《霏雪录》中说:“唐人咏物诗,于景意事情外,别有一种思致,必心领神会始得,此后人所不及也。如陆鲁望《白莲》云云,妙处不在言句上。”也就是说,唐人写诗,除了写景写事外,还流露着某种思致,沁透某种感情。由于有了这种思致和感情,原来的景与物,就披上了一种感荡心灵的东西,使人读着,不仅实获我心,而且意味无穷。景由外境变成了内心的境,变成了诗人所创造的艺术形象和艺术世界,这就是意境。

    唐诗中弥漫着一种刚健有为、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唐代无论诗歌还是其他各种艺术形态都获得了充分的自由发展。中华民族的整个生命力的健康旺盛,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正是由于这些历史条件和社会实践,孕育了唐代特有的刚健有为、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

    随便翻开唐代的诗卷,诸如“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等等,你会发现,这里面有长江、黄河,有高山、广漠,有太阳、明月,有乐观自信,有壮志豪情,有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精神!

    你不得不感叹,唐诗的世界真的大得很,力量充沛得很,精神豪迈得很,生命强健得很。学者胡晓明先生曾经感慨:“我们今天似乎特别缺少英雄主义了,特别缺少提撕生命的真实力量……”有了这样一种对现代思想的反思作为参照,唐诗的精神应该更值得我们珍惜与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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