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欣赏”。
贾宝玉和林黛玉见面时,通过两人的彼此观察,道出了双方在各自心中的外在形象,应该说相当唯美。且看这两段:
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这说明两人对彼此外在的长相和内在的气质都达到了相互欣赏、惺惺相惜的程度。这是激发一切美好情感的开端。
其次,是“面熟”。
贾迎春嫁给孙绍组,表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里面隐含的玄机,还是很值得探寻一二的。林黛玉见到贾宝玉时是:“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而贾宝玉则更加直接,马上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并进一步解释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在我看来,这种“面熟”,除了前世的缘份,还有源自父辈的贾政和贾敏兄妹相似的气质以及作为儿女的贾宝玉和林黛玉对此的继承,表面上是“唯心”的和“神秘”的,其实大有深意。这表现出两个相互欣赏的年轻人对彼此自然流露出的“天然本性”具有天然的亲近感,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谓此也。难怪贾母在听到这样“荒唐”的话后反而高兴地说:“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第三,是“质同”。
两人相互打量后,发生了一段对话:
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问何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这段话表现出作者曹雪芹先生对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相同的本质性”的一种判断。不管是贾宝玉杜撰也好,还是确有这种说法也好,其实都不重要。曹雪芹在这里设计这段话就是要告诉大家,贾宝玉和林黛玉是同源的,都如石头般有坚定的品质,黛玉所谓“西方有石名黛”,而贾宝玉佩戴的那块玉本来就是由石头幻化而来的。这就点明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同质而且同源。
贾迎春嫁给孙绍组,表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里面隐含的玄机,还是很值得探寻一二的。
第四,是“求同”。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更为奇特的事,贾宝玉问林黛玉有没有玉,林黛玉说没有,贾宝玉立即痴性大发,又哭又闹,摔玉砸玉。这段描写,表面好像是写贾宝玉的荒诞不羁,但其实是要表现贾宝玉那种急切地想和林黛玉“求同”的心情,也就是说贾宝玉在见到林黛玉,经过短暂的交往之后,立即激发出一种强烈的要和林黛玉“完全一样”的心理。这种心理,其实就是一种“爱意”的表达,有点类似于现代人穿情侣衫、戴情侣表。
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曹雪芹先生的生花妙笔,在短短的宝黛初次见面的描写中,通过欣赏、面熟、质同以及求同等心理发展轨迹,生动揭示出了一种超越一般肤浅意义上的一见钟情,表现出贾宝玉和林黛玉那种来自于生命最深处的感情基础。而也就是凭借这样的描写,让我们相信,贾宝玉和林黛玉是真爱,注定此生不渝。
然而,从贾宝玉为与林黛玉求同而砸玉,闹得贾府上至贾母下至丫鬟惊慌失措的混乱局面来看,又似乎在暗示两人爱情的挫折、磨难和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