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如何过重阳?考诸文字,各个时代的人过重阳的方式有所不同。
东汉至三国时期,过重阳的方式是邀请友人聚会欢宴,有三国时魏文帝曹丕《九日与钟繇书》为证。其书说:“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九九,音同久久。借助这个美好的日子,聚会享宴,以寄托长久。
佳肴美酒谁不喜欢?“久久”的嘉名,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大快朵颐的理由。契丹人也饮宴过重阳。辽穆宗耶律璟应历十六年九月“以重九宴饮,夜以继日,至壬子乃罢”,历时一天一夜。
重阳赏菊,大概始于晋代陶渊明。他在《九日闲居诗》序文中说:“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面对满园盛开的菊花,饮美酒、食菊花做成的食物,然后再做几首诗,多么浪漫!
陶潜所饮之酒,未必此菊花所酿。但后人可能是从这里得到启发,用采自重阳的菊花酿酒,到来年的重阳饮用。大概因为“九”与“酒”同音的缘故,到后来,重阳成为酿酒之节。电影《红高粱》中的插曲可为佐证。歌中唱道:“九月九,酿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据说贵州茅台镇于每年重阳投料下药酿酒,因为九九重阳这天阳气旺盛,能酿出好酒。还有湖南宁远,每于九月九日“竞造酒,曰重阳酒”。——此事未经考证,不知确否。
《红高粱》中的故事发生在山东。据《山东民俗·重阳节》,重阳之日是山东一些地方祭祀酒业神的日子,“神为杜康”。
重阳定为节日,并在这一天家人团聚、登高作乐,似始于唐代。因为有那首脍炙人口的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如果说仅此一诗不足为凭,还有杜工部的诗句“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为证。杜甫为何“独酌”?身边无亲友。重阳佳节一人独处,又有疾病缠身,何其凄凉!即使这样,也要饮酒、登高,以不负佳节。宋朝人刘挚给友人文莹的诗中,也有类似的心境:“无酒无人更无菊,重阳愁过鹿皮翁。”(宋·文莹《玉壶清话》)鹿皮翁是一位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他一人在高山顶上修炼成仙。从这些诗句来看,登山、饮酒、赏菊,已成为唐宋文人度重阳的“标配”节目。后世附庸风雅的皇帝,也选这一天登高。据《辽史》,辽圣宗三年九月初九,“重九,骆驼山登高,赐群臣菊花酒。”(辽史116页)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重阳为何插茱萸登高?最初是为了避祸。自南朝人的《续齐谐记》中说,汝南人桓景,随方士费长房学道。临近九月九,费长房让桓景赶快回家,说他一家人有灾难,只有每人做一小袋子盛上茱萸戴在胳膊上,然后登高饮菊花酒,就能躲避灾祸。桓景照办了。晚上举家登高回来,见家中的鸡犬牛羊全都死了。费长房说:“此可代也。”——假如一家人没有去登高,那么后果可想而知。自那以后,重阳日登高、饮菊花酒、佩茱萸,便成为风俗了。
重阳节佩茱萸,在《西京杂记》中就有记载。据说这部书出自汉代刘歆。这里需要考证一下的是:为何要佩戴茱萸?茱萸有两种:山茱萸和吴茱萸。那么重阳佩戴的是哪一种茱萸?
查了一下“百度”。有植物学家说是山茱萸,因为山茱萸在我国分布很广。
笔者辗转请教到了中药专家郑金声,答复是:“李时珍做过考证,是吴茱萸。《淮南万毕术》:井上宜种茱萸,叶落井中,人饮其水,无瘟疫。悬其子于屋,辟鬼魅。”《周处风土记》也说,茱萸气烈、色赤,折茱萸戴头上,可避邪气、逐风寒、延年益寿。
关于“茱萸气烈”,笔者手头的《中药新编》中这样介绍吴茱萸:“全株有特异的香气。”这可能是吴茱萸被选中的主要原因。端午挂蒲艾,重阳佩茱萸。它们都是有芳香气味的中药。
辽金时期,重阳是皇帝狩猎的节日。著于先秦的《吕氏春秋》中有这样的文字:“是月(九月)也,天子乃教于田猎,以习五戎”。五戎即五种兵器,指矛、戟、钺、楯、弓矢。就是说,九月举行围猎,目的是练兵。而且天子要亲自出马、披挂上阵,“执弓操矢以射”。清代皇帝也常于秋季狩猎、阅兵。弘历于乾隆八年九月初一开始,一直围猎到九月十一。在伍什杭阿这个地方,他亲自射死了一只虎。(《清史稿·高宗本纪》)但清朝皇帝的狩猎,并不为了过重阳节。而辽代契丹人确是把狩猎与过重阳紧密联系一起的。宋人的《燕北杂记》中记载:“辽俗,九月九日打围,赌射虎,少者为负,输重九一筵席。”金代的女真人也有重九围猎的习俗。《金史·世宗本纪》中说:“重九出猎,国朝旧俗”。这位取代了完颜亮的世宗完颜雍,在登上皇位的第二年的九月九日便“猎于近郊”。
中国自古有秋祭一说。秋天,粮食丰收了,“天子尝新,先荐寝庙”。寝庙就是宗庙,意思是告慰祖先,并且还要祭天,感谢上苍的恩赐。
辽金两朝有拜天之俗。据《金史·礼志》:“金因辽旧俗,以重五、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仪。”一年举行三次拜天之仪,唯有重九这次最为隆重。重五(五月初五)拜天于鞠(马球)场,中元(七月十五)拜天于内殿,重九则于都城之外。《金史·世宗纪》:三年九月,“以重九,拜天于北郊”。金世宗曾对臣下说:“本国拜天之礼甚重。”重九拜天,是与汉文化相融合的产物。
在金代,皇帝于重阳日奠陵被固定下来。金章宗二年九月初八日,皇帝“如大房山,乙卯(初九)谒奠裕陵(其生父陵寝)”;金章宗四年九月初八,拜天于奉先县西;初九,致奠诸陵。
元代蒙古人在重阳节这天要打马球。皇帝亲临,与太子、王妃一同观看。王公大臣会击球的都要上场,骑骏马、着华服,群马争骤,倏如闪电。胜者赏,负者罚。跟狩猎一样,打马球也是寓练武于娱乐的一种形式。
与重阳节关系最为紧密的植物非菊花莫属。过重阳节不仅赏菊、饮菊花酒,从陶渊明的《九日闲居》序文中还有“空服九华”之说。九华,即菊花。空服九华,意思是“只服用菊花”。毫无疑问,菊花是可以服用的。《本草备要》中说:甘菊花性秉平和,能益金、水(肺、肾)二脏,能养目血、去翳膜,治头目眩晕,散湿痹游风。可药可饵,可酿可枕。
无论酿酒,还是入药,都不能光用菊花。所以窃以为,服用菊花也要佐以其他食物的。
据《析津志》记载,元大都时代的百姓过重阳节是要吃糕的,市上有小贩做了叫卖的,也有市民做了相互馈赠的。但《析津志》没有说糕中是否有菊。元人孙国敉的《燕都游览志》中说,“重九日,敕赐百官花糕宴。”大都居民制作的糕,是不是也是花糕?明末人著作的《帝京景物略》中记载:“九月九日,载酒具茶炉食榼,曰登高。……麪饼种枣、栗其面,星星然,曰花糕。糕肆摽彩旗,曰花糕旗。父母家必迎其女来食,亦曰女儿节。”于是似可推断:从元大都时代到明末,重阳节吃的糕都是花糕。对于普通人来说,吃花糕,大概象征着赏菊与食菊吧。元人诗中有“一本黄花金十镪”,毕竟不是下层百姓能赏得起、服用得起的。
重阳食花糕,没能像上元吃元宵、端午食粽子、中秋吃月饼一样流传下来。
细推起来,吃什么东西并不重要。无论端午也好,重阳也罢,对老百姓来说,无非是愉悦祈福、亲人团聚。重阳之日,天高气爽,菊花盛开。当此佳节,亲朋欢聚,登高以畅怀,赏菊以娱目,总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