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源头在哪儿呢?主流意见认为,在非洲,具体说,是在埃塞俄比亚。
那个著名的传说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埃塞俄比亚青年去牧羊,在路边瞧见一棵长满绿叶和红色果子的无名植物。羊去啃绿叶,连果实一块儿吃进去,吃后居然异常兴奋,开心得咩咩乱叫。青年见状,摘下几颗红色果子放进嘴里,随后也跟着兴奋起来。这么神奇的果子,他自然要带回去,请同族人一起品尝,结果全族人都乐疯了,从此上了瘾,并用本族居住地的名称给这种植物取了一个名字——咖法(Keffa),而咖法则在传播过程中慢慢演变成另一个词——咖啡(Coffee)
咖法位于埃塞俄比亚南部,那里的居民应该是全世界最早品尝咖啡的一群人。
传说肯定不如信史可靠,可是那时候整个非洲都没有文字。关于咖啡,最早的文字记载出于阿拉伯人之手。
公元10世纪,阿拉伯医生拉吉斯(Rhazes)第一次把咖啡写进了药方:将咖啡果晒干、捣碎,熬成药汤,可以缓解疼痛。药方中使用的咖啡果,可能来自埃塞俄比亚,也可能来自非洲其他地方。
公元13世纪,阿拉伯半岛最南端的也门有一位阿訇奥玛尔(Omer),因为犯了错,被流放到非洲南苏丹的米欧萨巴(Mio Saba),见到了无边无际的野生咖啡树。流放结束的时候,他摘下很多咖啡果,带回也门,剥出种子,试着种植,结果很成功。按照文献记载,也门应该是阿拉伯半岛最早种植咖啡的地方,奥玛尔应该是阿拉伯世界最早种植咖啡的人,他甚至还可能是全世界最早种植咖啡的人。非洲虽然早就出产咖啡,但是缺乏人工种植。
受到中国茶文化的影响, 咖啡文化发生深刻变革
从13世纪到15世纪,咖啡伴随着阿拉伯人的军事扩张和贸易路线,又从阿拉伯半岛传播到了欧洲。与此同时,明成祖派遣的郑和船队也经由海路向西挺进,抵达阿拉伯世界的腹地“天方国”,也就是现在的沙特,郑和船上的瓷器、铁锅与茶壶在那里受到热烈欢迎。
郑和船队的成员不喝咖啡,但是喝茶,他们喝茶的方式以及他们使用的茶具,在阿拉伯人的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使阿拉伯人饮用咖啡的方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革。
15世纪以前,阿拉伯人是这样喝咖啡的:摘下咖啡果,保留果肉,扔掉果肉里面的种子(咖啡豆),晒干,捣碎,煮水,喝汤。
15世纪以后,饮用方式变成这样:摘下咖啡果,扔掉果肉,保留种子,将种子焙干,磨粉,烹煮,喝汤。
也就是说,15世纪后期阿拉伯人喝咖啡的方式跟今天完全一样,奠定了现代的咖啡文化。
咖啡文化为何会发生变革?因为受到了中国茶文化的影响。朱元璋的儿子朱权在《茶谱》中写道,明朝初年上层社会仍然像宋朝和元朝人那样喝茶,而宋元时期的喝茶方式跟今天完全不一样,当时流行一种名为“点茶”的饮茶规范:将茶叶蒸熟,漂洗,揉搓,压饼,焙干,喝的时候碾磨成粉,放到碗里用滚水冲匀,或者直接撒在沸水锅里,煮成茶汤。
我们可以想象,当阿拉伯商人进入中国时,或者中国船队经过阿拉伯半岛时,中国的茶以及中国人的饮茶方法一定震撼了阿拉伯人,让他们忽然想到:啊哈,原来茶是这样喝的,那咖啡能不能也这样喝呢?试试如何?哇,比以前好喝多了!于是开始变革。
直到今天,阿拉伯世界的咖啡杯,乃至全世界的咖啡杯,基本形制都跟中国的传统茶杯相似,底下有盏托,侧边有盏柄,完全不像西方世界固有的深杯与高脚杯。这也从侧面说明,奠基于15世纪的咖啡文化是在古代中国茶文化的影响下形成的,但当时中国却没有受到咖啡文化的冲击。
1836年前后,中国第一家咖啡馆开在广州
直到清朝中叶,咖啡才进入中国——鸦片战争前,清朝闭关锁国,只留广州一个通商口岸,在广州居留的洋商找不到咖啡馆,只能自己开店。大约1836年前后,就在今天广州十三行服装批发市场附近,丹麦人开了一家咖啡馆,那是广州的第一家咖啡馆,也是中国的第一家咖啡馆。不过敢进这家咖啡馆的华人一个也没有,因为官府严禁国民沾染洋人的生活习气。
查嘉庆年间编纂的《广东通志》,第九十五卷《物产·谷类》记载:“有黑酒,番鬼饭后饮之,云此酒可消食也。”这里的“黑酒”正是咖啡,那时候绝大多数华人都不认识咖啡,以为是黑色的酒。
鸦片战争后,上海设立租界,一个犹太人在英租界开起咖啡馆。清廷的闭关锁国政策破产了,帮洋商打理生意的华人买办数量暴增,他们模仿着洋老板的生活方式,成为中国第一批喝咖啡的人群。
1866年,美国传教士高丕娣夫人编写了一本介绍西洋饮食的小册子,华文译名《造洋饭书》(1909年正式出版),有一小节文字专门写到咖啡:“猛火烘瞌肥,勤铲动,勿令其焦黑。烘好,乘热加奶油一点,装于有盖之瓶内,盖好,要用时现轧。”所谓“瞌肥”,就是咖啡,这是那时候对coffee的音译,看上去很怪异。
《造洋饭书》是传教士为了培训中国西餐厨师而编写的,目的是让洋商和传教士们雇佣的中国仆人尽快学会烤面包、做西点、煎牛排、煮咖啡,更好地为雇主服务。可以想见,在这本书出版之前,某些受雇于洋人的中国厨师和保姆就曾经学习过煮咖啡。据清朝海关第一任总税务司赫德回忆,他1858年在广州英法联军委员会当翻译,雇了一个不识字的中国保姆,并且教会了她如何煮咖啡和准备下午茶。
在洋人、买办和归国留学生的影响下,咖啡生意日渐兴盛
进入民国,西风进一步东渐,留洋读书成为时髦,接触咖啡的中国人越来越多。
1927年5月,郑振铎乘坐一艘法国轮船从上海去法国留学,途中天天喝咖啡,都快喝吐了。他日记中是这样写的:
“六时,摇铃吃晚餐,一盆黄豆汤,一盆肉,一份菜包,还有水果、咖啡,还有两瓶葡萄酒。菜并不坏。”
“早茶是牛奶、咖啡和几片面包。”
“午饭在十点钟,吃的菜似乎比晚餐还好,一样果盆、一盆鸡蛋、一盆面和烧牛肉,再有水果、咖啡,仍有两瓶酒。”
“下午四点吃下午茶,只有牛奶或咖啡及面包。”
那些在民国时成名立万的牛人,如徐志摩、郁达夫、郭沫若、林徽因、金岳霖、冰心、胡适、巴金、老舍……包括金庸的姑父蒋百里、黄健翔的祖父黄大暹,都留过学,都接受过咖啡文化的熏染。1948年2月,我国一位曾经留学英国的著名女作家去日本疗养,写信向国内的朋友抱怨,说她家的日本保姆只会煮饭,不会煮咖啡,生活颇有不便。这个例子说明什么呢?说明在留学生群体中,喝咖啡已经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天不喝都不舒服,落下病了。
在洋人、买办和归国留学生的影响下,咖啡生意在广州、上海、天津、汉口、北京等大城市日渐兴盛起来。老北京的大碗茶还在,但已经不再独霸天下,因为市面上有了咖啡馆。老舍创作的话剧《茶馆》里演过,贩卖人口的小刘麻子对算命看相的小唐铁嘴说:“小唐,待会儿我请你去喝咖啡,小丁宝作陪!”这个场景就发生在卖大碗茶的茶馆里。
1914年,北京王府井附近的新世界酒楼开业,酒楼的顶层就是咖啡馆。
1915年,东安门外的东安市场进行改造,在画片摊、台球社、洋装铺之外,又添了一家咖啡馆。
1934年1月9日的《北京晨报》刊登评论,说北海公园门口停满了摩登男女的脚踏车,男人西装革履,女人蓝衫黑裙,人人脖子上挂着溜冰鞋,进北海公园溜冰,完了去漪澜堂吃西餐、喝咖啡。由此可见,那时候北海公园里面已经有了咖啡馆。
1935年12月9日,北京学生掀起一二·九运动,学生运动的总指挥部就设在西单一家咖啡馆的二楼。
民国时期,老北京的咖啡馆十分红火
为了能让读者诸君更真切地体会民国北京咖啡馆的红火,请允许我摘抄一段1933年4月6日《北洋画报》上的文字:
北平之咖啡馆,近月来生气勃勃,座上客常满,杯中凌不空,早不似冬日之冷落。西单牌楼英林,东安市场国强,及葆荣斋,一至下午,皆应接不暇,户限为穿。摩登男女之饮咖啡热,可见一斑。英林以地近西单,各大学多近此,且特备幽密雅座,顾客以学生为多,便于两性谈心也。东安市场之国强,则以青年夫妇及已成功之爱人或外国兵光顾者为多,因其玻璃窗大,不便于新伴侣。葆荣斋则以女学生为多,座上女性数目常超过男性,是真习惯使然!此习惯何由而来?无从推测,大约女生特与葆荣斋有缘耳!
这段文字介绍了老北京的三大咖啡馆:西单的英林咖啡馆主要做学生的生意,以刚牵手的小情侣居多;东安市场的国强咖啡馆主要做成年人的生意,以夫妇、未婚夫妇和外国士兵居多;葆荣斋咖啡馆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儿,顾客以女学生为主。不管是哪家咖啡馆,春天的生意都很火,店门口的门槛都被踩穿了。
文中有一句“座上客常满,杯中凌不空”,这个“凌”字指的是冰激凌。咖啡馆兼卖冰激凌,并不是北京咖啡馆的特色,民国时期各大城市的咖啡馆差不多都这样。
除了卖冰激凌,绝大多数咖啡馆还经营一些简单的西餐,与咖啡搭配出售,类似现在肯德基和麦当劳的快餐。1922年6月3日,刚刚领到薪水的北大教授吴虞去东安市场喝咖啡,点了一份红汤、一份牛排、一杯咖啡、一份冰激凌,计费大洋6角,按粮食价格折算,只合当今人民币48元。而北大开给吴虞的薪水是每月260块大洋,天天吃西餐喝咖啡都没问题,打着滚儿花都花不完。当然,普罗大众可没这个消费能力,骆驼祥子拉一天人力车,最多能赚几角大洋,肯定不舍得喝咖啡。
还需要说明的是,民国时期一直有开小费的规矩,这个规矩在咖啡馆里更加少不得,一顿咖啡6角,至少要给服务员小费2角,否则丢面子。反过来讲,在咖啡馆当服务员很划算,工资完全可以不要,光是客人给的小费就赚翻了。
在民国前期,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印刚被打破,猥琐男顾客对女招待趋之若鹜,于是一些唱京剧的旦角、唱坤书的女徒、演电影的女演员就有了第二职业——去咖啡馆客串服务员。阔主顾点了咖啡,再点名让某个女招待端上来,塞几块大洋,听一段演唱,这是老北京的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