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壁画《张议潮统军出行图》之一

    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848年)，一场声势浩大的人民起义，以雷霆之势席卷沙州(今甘肃敦煌市)、瓜州(今甘肃瓜州县)等地。经过长达13年的浴血奋战，起义队伍推翻了吐蕃奴隶主贵族在河西的残暴统治，使失陷了百年之久的沙州、瓜州等河西11州，重新回到了中央王朝的怀抱。这次起义的首领，是河西人民念念不忘的张议潮。

    本报特约撰稿人 陈自仁

    青年才俊 历经苦难

    张议潮，沙州人，生于唐德宗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他家世居沙州，祖上世代为官，为沙州望族，父亲张谦逸曾官至工部尚书。

    唐玄宗天宝年间的安史之乱，是大唐王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安史之乱后，唐王朝元气大伤，国力衰落，军事实力迅速下降。生活在青藏高原以游牧为生的吐蕃奴隶主贵族势力，乘机攻占了河西各州。

    吐蕃奴隶主贵族占领河西以后，对于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政策。为了笼络地方势力，他们对豪族大户授予高官厚禄，免税免役，对于普通百姓，则任意杀戮迁徙，百般盘剥。他们把青壮年抓来强作奴隶，种田放牧，打猎使役，任意欺压。对老弱病残，要么随意杀害，要么肆意摧残，经常“断手凿目，弃之而去”。他们还强迫河西百姓一律更换吐蕃装，用吐蕃习俗驯化百姓。他们规定，百姓出门干活时，必须穿吐蕃服装，只有每年祭祖时，才能穿上唐装。一到祭祖时节，百姓们身穿唐装，面对祖先牌位，号啕大哭，悲凄之声，传遍村镇。当时的吐蕃，是游牧民族，能征善战，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却远远落后于农耕民族。在吐蕃奴隶主贵族的统治下，河西地区农业生产几乎破坏殆尽，千里良田，万亩果园，大都变成了荒原和牧场，变成了牧区或半农半牧区。河西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张议潮的青少年时代，是在吐蕃奴隶主贵族大肆盘剥的灾难中度过的。吐蕃是马上民族，全民皆兵，过惯了逐水草而栖的游荡生活。吐蕃奴隶主贵族不善于社会管理，在他们的统治下，社会凋敝，经济萧条，人民流离失所。百姓悲惨的生活，在张议潮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吐蕃奴隶主贵族的残暴统治，在他内心埋下了仇恨的种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有了反抗吐蕃奴隶主贵族剥削压迫的强烈愿望，开始联系名士，结交豪侠，囤积财物，积蓄力量。据敦煌文献《张淮深碑》记载，当时的张议潮，经常“论兵讲剑，蕴习武经，得孙武、白起之精。”他“知吐蕃之运尽，誓心归国，决心无疑”。所谓“誓心归国”，就是决心让河西地区回归中央王朝。可见，此时的张议潮，已经做好了随时起义的准备。

    高举义旗 从者如云

    唐武宗会昌元年(公元841年)前后，吐蕃境内连年大旱，饿殍遍野，“人饥疫，死者相枕藉。”唐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吐蕃的最高统治者赞普郎达磨遇刺身亡，野心勃勃的吐蕃原洛门川讨击使尚恐热，乘机篡夺了吐蕃军政大权，自封为宰相。不久，尚恐热率领5000铁骑，开始在河西各地大肆抢劫。他们先后劫掠了沙州、瓜州、鄯州(今青海西宁市)、廓州(今青海化隆县西南)等八个州。尚恐热性情暴烈，他见青壮年就杀，见了老弱妇孺，要么割掉鼻子，要么砍掉脚，还常把婴儿插在刀枪上玩耍。

    等待时机已久的张议潮，看到了吐蕃奴隶主贵族势力的衰落，认为推翻其统治的时机已经成熟。他在暗中联络当地豪强大户、义士以及佛家弟子，于大中二年(公元848年)发动起义。

    张议潮登高一呼，从者云集。迅速扩大的起义队伍，在张议潮的率领下，包围了州府衙门。衙门里的吐蕃官兵，在起义军的突然袭击下，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经过一番激战，吐蕃士卒仓皇而逃。

    沙州城内百姓得到张议潮起义的消息，立即响应。无数的普通百姓，拿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随起义军向城中各处驻军发起攻击。沙州城内的吐蕃军队，难以抵挡起义军的猛烈进攻，最后弃城逃跑。起义军收复了沙州城。

    吐蕃军队弃城逃跑后，不甘心失败。几天后，他们重新集结兵力，将沙州城团团围住。在张议潮的指挥下，起义军采取灵活多样的战术，对付吐蕃军队，他们有时坚守不出，任敌挑衅；有时突然出城，同敌拼杀。

    吐蕃军队摸不清起义军的作战规律，处处挨打，非常狼狈。一天，张议潮看中机会，突然下令起义军倾城而出，一举击溃了围城的吐蕃军队。张议潮又下令乘胜追击，继续扩大战果。他组织起义军，向沙州周边地区进军，追着吐蕃军队，猛攻猛打。沙州周边的百姓，纷纷加入起义队伍，攻打吐蕃军队。吐蕃军队腹背受敌，难以抵抗起义军的攻势，只好逃往他地。起义军控制了整个沙州地区。

    张议潮率起义军收复沙州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赶赴京师，向大唐朝廷报捷。从沙州到长安，有两千多里的路程。沙州以东的大片地区，仍控制在吐蕃军队手中。张议潮决定派出10队信使，各带完全相同的文书，分10路向长安进发。其中有几路，全由僧人组成。吐蕃信仰佛教，对佛教僧人，不会过分刁难，由僧人送信，便于伪装过关。

    张议潮派信使向长安报捷，是极其悲壮的行程，10路信使，或被吐蕃军队追杀拦截，或葬身于茫茫大漠戈壁，只有一个叫悟真的僧人率领的信使队伍，穿越沙漠，历时两年，到达天德军城(位于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在天德军城防御使李丕的协助下，悟真一行又奔走一千多里，于大中四年(公元850年)进入长安，把张议潮收复沙州的报捷奏章送到了朝廷。

    张议潮信使队伍的到来，轰动了长安城。长期以来，河西大片地区被吐蕃贵族势力占领，切断了丝绸之路，也切断了大唐王朝与西域各国的通道，成了大唐朝廷的一块心病。如今，离开母亲怀抱多年的沙州回来了，整个朝廷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朝廷在长安举行隆重仪式，欢迎张议潮派来的信使队伍，并对悟真等人进行了封赏。

    在10路信使离开沙州之后，张议潮当即以沙州为基地，一方面整编军队，制造兵器，加强操练；另一方面组织民众，恢复经济，发展生产。在张议潮和各位首领的共同努力下，起义军队伍日益壮大，农业生产渐渐恢复。张议潮认为，沙州起义军已经有能力去更远的地方，向盘踞在河西走廊的吐蕃军队，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夺取吐蕃奴隶主贵族控制的其他城镇。

    张议潮大军经过，河西各地民众群起响应，人们争先恐后支援起义军。在广大民众的支持下，张议潮领导起义军对吐蕃军队展开了大规模的攻势。大中三年(公元849年)，起义军收复了肃州(今甘肃酒泉市)和甘州(今甘肃张掖市)。大中四年(公元850年)，起义军向西进发，又收复了伊州(今新疆哈密市)。吐蕃奴隶主在河西地区的统治，本来摇摇欲坠，经起义军多路打击，很快土崩瓦解，驻扎河西各州的吐蕃军队成了惊弓之鸟，听到张议潮带领的起义军来攻，大都闻风而逃，其中大部分陆续退缩凉州。这年八月，河西走廊除凉州之外的所有地区，都被张议潮领导的起义军陆续收复了。

    派往长安的信使，终于回来了。他们带回了大唐朝廷的赞扬和奖赏。对张议潮领导的起义军来说，有朝廷的赞扬和奖赏就足够了。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八月，张议潮第二次派出报捷队伍，携带着河西11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甘州、肃州、兰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的图籍前往长安报捷。为了表示对朝廷的忠诚和回归唐王朝的决心，这次报捷队伍由张议潮的哥哥张议潭率领，并准备留在长安作为人质，以换取朝廷的支持。由于河西走廊的大多数州县在张议潮起义军的控制下，这次报捷队伍一路顺利，不久来到长安。

    唐宣宗接到河西11州的图籍和张议潮的捷报后，立即下诏表彰张议潮等人的功绩。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十一月，朝廷下诏在沙州组建归义军，统领河西沙州、瓜州等11州事务，拜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11州观察使、管内观察处置、检校礼部尚书兼金吾大将军，食邑二千户。同时，拜张议潭为金吾卫大将军，赐给宅第，长驻长安。

    朝廷的诏令，极大地鼓舞了起义军的士气。遵照朝廷诏令，张议潮迅速组建了归义军，对仍然盘踞河西的吐蕃军队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河陇归地 感天动地

    在归义军的一再打击下，吐蕃军队节节败退，最后龟缩凉州。当时的河西走廊，凉州人口最多，也最繁华。河西吐蕃军队的大本营，就设在凉州城内。夺取了凉州城，就可以控制整个河西走廊。如果凉州一直被吐蕃军队控制，就不能算真正收复了河西。因此，张议潮把收复凉州，作为归义军的奋斗目标。

    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八月，张议潮率归义军东征，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凉州战役。当时，凉州聚集了大批的吐蕃军队，再加上凉州城池十分坚固，给归义军收复凉州城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张议潮下令把所有的汉人士卒和投降的吐蕃士卒全部动员起来，组成了7000人的攻城部队，攻打了整整3年，咸通二年(公元861年)，终于攻克凉州，取得了凉州战役的最后胜利。

    张议潮收复凉州后，即表奏朝廷。咸通四年(公元863年)，朝廷恢复设置凉州节度使，统领凉州、洮州(今甘肃临潭县)、西州、鄯州、河州等6州，治所在凉州，由张议潮兼领凉州节度使。从此，河西地区回到了中央王朝的怀抱，西北与中原地区的联系畅通无阻。

    尽管张议潮率领起义军收复了河西地区，但是，晚唐官场腐败，国力衰微，大唐朝廷自顾不暇，无力管理河西。整个河西地区的管理，只能依靠张议潮和他领导的归义军。张议潮主持河西事务，致力于推行耕战政策，一方面加强军事力量，保卫河西安宁；另一方面，组织河西军民，大力发展生产。

    张议潮虽然把吐蕃军队赶出了河陇地区，但居住在河陇地区的其他民族，如东面的党项、西面的回鹘、南面的吐谷浑等，却对河西地区虎视眈眈。他们都想趁吐蕃军队溃退、张议潮立足未稳之际，把河西地区据为己有。他们有的在吐蕃奴隶主贵族的纠集下，重新组织起来，时时侵犯归义军占领地区；有的发起叛乱，攻城略地，给当地百姓带来极大的危害。张议潮抓住时机，组织归义军对各种反叛势力展开了有力的打击。

    张议潮打击的第一个对象，是吐谷浑奴隶主势力。随着吐蕃奴隶主的衰落，吐谷浑奴隶主势力发展壮大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他们决定发兵攻打沙州。张议潮得到情报，亲自率归义军攻击吐谷浑军队。吐谷浑军队见张议潮亲自挂帅，不敢交战，掉头逃跑。张议潮率领归义军追杀一千多里，攻入吐谷浑境内，活捉了吐谷浑的宰相等三个首领，斩首示众，然后全军高唱《大阵乐》，回到了凉州。

    位于沙州西北千里之外的伊州，已在归义军的控制之下，可是，伊州属下的纳职县(今新疆哈密市西北部)，仍由回鹘和吐蕃军队残部控制。他们不时出击，攻打伊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中十年(公元856年)六月，张议潮亲率归义军，长途奔袭纳职县的回鹘军队和吐蕃军队残部。这次战斗，归义军又大获全胜，杀死回鹘叛军和吐蕃军残部无数，缴获大小牲畜一万多头。

    张议潮打败了吐蕃、吐谷浑和回鹘奴隶主贵族势力，仍然不敢大意，天天练兵备战，以防敌人残余势力伺机反扑。

    在积极备战，武力保卫河陇地区的同时，张议潮组织各族人民，大力发展生产，恢复经济。当时的河西地区，在吐蕃奴隶主重牧轻农的政策下，农业生产和水利设施遭到极大破坏。张议潮振兴经济，首先从恢复农业生产、兴修水利开始。经过几年的努力，在他的主持下，河西地区修建了大量的灌溉设施，还创造了一套农业灌溉设施管理体系，为河西地区的农业发展提供了保证。

    在河陇地区，张议潮一方面实施唐朝的管理体制，大力推广汉族的先进文化，一方面落实民族和解政策，以便各民族和睦相处，安居乐业，保证了河陇地区的社会稳定。在保卫已有成果的同时，张议潮组织兵力，肃清了河陇一带的吐蕃奴隶主残余势力。咸通七年(公元866年)，张议潮与回鹘首领仆固俊联合，收复了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县)、轮台等新疆境内大部分地区。同年十月，在张议潮的指挥下，仆固俊再次打败了吐蕃军队，斩杀了吐蕃宰相尚恐热。从此，吐蕃奴隶主势力基本退出河陇地区，盛极一时的吐蕃王朝走向衰落。整个河陇地区，进入了一个相对和平的时代。

    咸通八年(公元867年)，在长安留为人质的张议潭去世，为了取得唐王朝的信任，也为了向唐王朝表示忠心，确保河陇地区的长治久安，69岁的张议潮把管理河西的事务交给张议潭之子张淮深，然后前往长安，作为新的人质留在了长安。张议潮入朝后，受到朝廷高规格接待，朝廷授张议潮为右神武统军，官拜司徒，位列金吾，同时继续兼任河西节度使，并赐给他田地宅第，颐养天年。

    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八月，张议潮在长安去世，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享年74岁。他去世后，朝廷追赠他为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