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赤壁战后曹操的战略选择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赤壁曹操战败后,孙、刘联军进逼江陵,与曹操守将曹仁相持大战。刘备利用周瑜和曹仁相持的机会,平定荆州南部武陵(治所临沅,今湖南常德)、零陵(治所泉陵,今湖南永州)、桂阳(治所郴县,今湖南郴州)、长沙(治所长沙,今湖南长沙)四郡。而曹操权衡利弊,决定主动放弃江陵(今湖北荆州),命曹仁退守襄阳。后刘备又从孙权手上借得南郡(治所江陵),于是在荆州形成小三分局面。曹操据有襄阳、南阳;刘备据有南郡(部分),武陵、零陵、长沙、桂阳;孙权据有江夏、南郡(部分)。这只是大致形势,当时的荆州,三家势力错综复杂,占据的土地犬牙交错,要详细说明情况,非得再有一篇文章的篇幅才行,鉴于本文只是给普通读者看的,这里不做详细论述。
曹操占据的襄阳最是要害,襄阳向来是中国战争史上南北相争的要点,战略地位非同凡响。襄阳地处南阳盆地南部,古人称:“夫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①]其地形,群山环绕,一水纵贯。面向汉水、背靠岘山,东有桐柏、大洪,西有武当、荆山。汉水从襄阳城东南下,沿河谷出石门,经石门至于江汉平原,是襄阳对江陵用兵的主要通道。西北向可经陆路入武关抵关中,也可从水路溯游而上至汉中;昔年秦国攻楚,就是走的这条路线。北向出鲁阳(今河南鲁山)可进尹、洛,直逼洛阳;这是楚国威胁周人,问鼎之轻重走的路线。东北向出义阳三关可威胁豫州;楚国争霸中原,这条是主要进军路线。东南下经章陵(今湖北枣阳南)、抵随县,直趋沔口;后来吴人进攻襄阳,这是一条经常的进兵路线。可见襄阳之地四通八达,制约东西南北。曹操着眼于经营襄阳,保证了对荆州南方的形胜之势。
最初的时候,曹、孙、刘三家的关键点在江陵。当时曹仁和周瑜在江陵一线血战,双方杀伤甚众,曹操率先出招,命曹仁主动放弃江陵,撤守襄阳。这是曹操生平几个精彩决策之一,虽然江陵像根钉子一样嵌入长江江防之中,能够对孙权和刘备形成极大威胁,但曹操赤壁新败,孙、刘联军势头正旺,在这个时候硬抗其锋芒未必是明智之举。曹操在赤壁战后曾说“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这指的是当年他打败袁谭,占据黎阳,想趁势扫荡河北,郭嘉认为,“急之则相持,缓而后争心生。”[②]曹操这时想起郭嘉正是想起郭嘉当年对河北局势的分析,用于孙权、刘备身上也正合适。所以曹操主动放弃江陵,扔出这块骨头试图分化孙、刘联盟,而之后事态的发展证明这一手极其高明。
曹操放弃江陵后,因为襄阳被曹操所掌握,江陵至夏口(今湖北汉口)一线就成了抵抗曹操的一线阵地,而江陵因为荆襄大道的缘故,首当其冲。周瑜进占江陵后,孙权在江淮(合肥方向),荆襄(江陵方向)独力抵挡曹操,刘备居二线,几乎不承受来自曹操的压力。而赤壁之战后,三家对荆州的瓜分,孙权最是吃亏,孙权在打败赤壁打败曹操和江陵血战曹仁中出了大力,获得的后果只是解除了覆灭的危险和占领了南郡(即江陵);曹操虽然赤壁战败,又主动放弃江陵,却牢牢占据襄阳,呈高屋建瓴之势;刘备出力最少,却收益最大,本来是丧家之犬,摇身一变成了小土豪,周瑜还把南郡在长江以南的一块地分给了他,刘备把大本营设在油江口(今湖北公安西北),改名为公安。[③]
二、刘备借荆州,孙权面临的战略抉择
此时刘备又生出变化,他要去见孙权,准备借南郡,也就在当时周瑜驻扎的那一块地盘。如果只看表面,刘备此举实在是贪心不足。但,刘备去见孙权谈这事,孙权却同意了。那恐怕就不能简单归结于鲁肃力主借给刘备了。
如前所述,孙权当时从荆襄至江淮完全承担了对曹操的防务,这对当时的孙权来说压力是极大的,要承受的经济负担也极重。荆州虽然位于上游,地势十分重要,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当是时,给孙权压力最大的绝不是荆襄,而是淮南。曹操虽然在赤壁战败,实力仍远远强于孙、刘。在这种情况下,孙权战略第一取向是争取战略安全。江淮一线,是荆襄之外,曹操和孙权另一个对抗的地区。徐州的南部,广陵郡和下邳郡的南端有中渎水,地势低洼,水网密布,不利于大部队作战,孙、曹对这一块都不是非常重视。而淮南地处江左,是江东的外围屏障,如果淮南不保,曹操就会和孙权隔江对峙,直接威胁三吴。在这种情况下,争取江东战略安全的首要目标就是稳固江北要点进而夺取淮南,故古人言:“吴之与陈,虽皆守江,吴围合肥,陈攻寿春,所争常在淮甸。”[④]就算不能全据淮南,至少要在江北据有防御要点和交通要冲,不让曹操能直接渡江,否则几千里江防,以孙吴之兵力岂能处处设防。古人亦云:“有淮则有江,无淮则长江以北港汊芦苇之处,敌人皆可潜师以济,江面数千里,何从而防哉。”[⑤]
所以周瑜虽然提出他的战略规划:“今曹操新折衄,方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得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好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⑥]但孙权表面赞许,实际并未接受,会周瑜病死(建安十五年),此议也就不了了之。观周瑜的规划,可以说是不顾实际情况,曹操在淮南重点经营合肥,建安十四年,曹操就在谯地制造战船、训练水军,进军驻屯合肥,并加强淮南郡县机构建设,对孙权施加压力,而肥水——巢湖——濡须水这一途,是曹操攻打孙权首选的通路,曹操大军从邺城南下,都走此路。王象之言:“故魏窥江南,则循涡入淮,自淮入肥,繇肥而趣巢湖,与吴人相持于东关。吴人挠魏,亦必繇此。”[⑦]如前所述,江东根本之地敌情威胁严重,岂能致腹心之地不顾,而以大军西出争利。计算孙权兵力,其时不过数万,除去原有的江淮防线,新增的荆襄防线加上内部应对山越的部队及各地守军,机动兵力只有孙权账下中军(其实还要承担江淮防线的重任),要远征巴蜀,非得削弱各地防御力量才能组织起足够军力,强敌当前,这如何可行。
从刘备那边看,刘备敢于向孙权提出借南郡,主要说服力就在于刘备移屯江陵后将主要承担荆襄方向的防务,可以让孙权集中精力稳固内部、讨伐山越、应付曹操在淮南的压力,虽然从长远看,刘备居于上游总是有威胁的,但在当前来说,这完全是个可行的方案。内部和淮南问题都没解决,如何去考虑那么长久,总有轻重缓急吧。况且两家尚处蜜月期,刘备虽居上游,对孙权产生威胁的可能还是较低的。当然,刘备方面谋求取得江陵,主要考量还是在于实施诸葛亮的“隆中对”所提出的战略规划,江陵是刘备方面西取益州,北图襄樊的重要基地,没有江陵,“隆中对”无从着手。
因此能够想通这些自然不难理解孙权为什么最终接受鲁肃的建议,借地给刘备了。
三、曹操在淮南方向向孙权施加压力
前面提到曹操故意放弃江陵就是扔根骨头让孙、刘去争抢,制造矛盾,分化联盟。所以“操闻权以土地资备,方作书,投笔于地。”[⑧]可见此事件对曹操的震惊,这意味着曹操对孙、刘的分化政策暂时失败。但是,曹操作为一个高明的政治家、军事家并没有被暂时的不利所迷惑,孙权和刘备都是当世英杰,哪是当年袁绍的诸子能够比拟的,和他们的斗争是一个长期的斗智斗勇的过程。
赤壁之战后,曹操和孙权在淮南多次交战。总体上讲,孙权居于劣势。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孙权亲自攻打合肥,不克。次年,曹操命将军张喜救援,孙权退走。十六年七月至十七年正月,曹操击败马超、韩遂等,进一步稳固后方,再次把注意力对准了南方。十七年十月,曹操再次东征孙权。同年,孙权做濡须口坞城设防。十八年正月,曹操进抵濡须口,攻破孙权江西营,俘虏都督公孙阳。十九年五月,孙权攻下皖城,拔除了曹操在江北的一个据点。七月,曹操再次东出,至合肥而还。(同年,刘备定蜀。)二十年八月,孙权趁曹操西征张鲁之机,进围合肥,被张辽击破,孙权狼狈逃回。二十一年十月,曹操再次集结大军南下,于次年正月抵居巢,与孙权交战。孙权虽然获得一些出击战斗的小胜,但总体形势对孙权不利。于是孙权遣使请降,曹操接受后引军北返。
建安十四年,十八年,十九年,二十二年,曹操四次东出,其中十八年、二十二年两次攻打濡须口发生大规模作战,这就是诸葛亮所说的曹操“四越巢湖”。[⑨]
而值得注意的是,这段时期内,曹操在关中、汉中以及淮南方向都连续用兵,却在荆襄方向保持防御,始终没从这个方向南下。固然有东、西攻而中路守的因素,根本原因恐怕还是“急之则相持,缓而后争心生。”
四、刘备的战略动向
返过头来看荆襄方向,刘备取得江陵后,开始谋划西取益州。而孙权因为周瑜图谋益州的规划,也在考虑这个事。周瑜死后,孙权曾一度向刘备提出,两家一起进攻益州,想试探刘备的想法。这是题中之义,孙权想图谋益州必须跨越刘备,不摸清刘备的想法,计划根本无法实施。然而刘备早就把益州视为囊中之物,岂容孙权染指。[⑩]
在忽悠孙权的同时,刘备一直在等待机会。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刘璋听说曹操将要派遣钟繇等人征讨张鲁,害怕曹军攻下汉中后趁势入蜀,于是听从张松的建议邀请刘备入川,想凭借刘备的力量讨伐张鲁、抵抗曹操。刘备正求之不得,率近三万众进入益州,后与刘璋翻脸,于十九年平定益州。
刘备入蜀攻破刘璋,孙权甚为愤怒,大骂:“猾虏,乃敢挟诈如此”[11]。于是,建安二十年,孙权派遣诸葛瑾入蜀,想要讨还荆州长沙、零陵、桂阳诸郡。刘备当年虽然只是向孙权借了南郡江北部分,但江南部分是周瑜给刘备的,以酬谢赤壁之战的功劳,而南四郡孙权方面认为刘备是在自己默认下攻取的,也算是借的。所以派诸葛瑾讨还长沙等三郡。诸葛瑾这个人还是比较温文尔雅的,孙权派他去谈,表明自己不想和刘备弄僵关系。但刘备试图再次耍滑头,对诸葛瑾说:“须得凉州,当以荆州相与。”[12]在这个事的处置上,刘备极有问题,只顾自己,不顾盟友,必然激怒孙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