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海瑞的作为触动了地主阶级的利益,他丈清田地、退田于民,结果发现仅仅徐阶一家在松江就有至少二十四万亩田地,原来,徐阶借“投献”为名,与亲友大量兼并土地,占田无数,使数万农民成流民或家奴。
海瑞知道后,当即遣散徐府成千名家奴,并扬言严惩徐阶的儿子徐璠、徐琨,逼迫徐府退田。海瑞的雷厉风行不仅触怒所谓浊流,也得罪了清流领袖,要知道,应天府正是盛产清流之地。
史载:
徐阶罢相里居,按问其家无少贷。下令飚发凌厉,所司惴惴奉行,豪有力者至窜他郡以避。而奸民多乘机告讦,故家大姓时有被诬负屈者。又裁节邮传冗费。士大夫出其境率不得供顿,由是怨颇兴。
归纳海瑞在几个地方的举措,有几点是一以贯之的。海瑞大大小小的改革,都以农为本、以提高生产效率和维护德治为要务。
他在兴国、应天府推行一条鞭法、疏通水利、裁汰冗官冗员、精简官僚机构,为的都是澄清风气、发展生产,而海瑞在任内对官僚地主的抑制,图的并不是一时清誉,而有着经济与国家稳定的考量。
虽然出身地主阶层,海瑞却深得民心,所至之处,皆有福祉。在农耕社会,海瑞不只是清官,也是能吏。
可惜,海瑞过于得罪乡绅地主,后者又掌握着应天的舆论机器,在朝廷也多有关系,所以不到一年,海瑞就被罢免。
李贽说:“吾谓欲得扶世,须如海刚峰之悯世,方可真扶世人也。”但终其最后时光,海瑞即便再被起用,他也只是作为一个道德符号、精神象征,不再被委以重任。
《大明王朝1566》里,嘉靖说海瑞“是大明朝一把神剑”,在史实中,他的确一往无前、披荆斩棘,但他的行事也有过于尖刻的一面。
裁云断雾的大明神剑,海瑞推崇严刑峻法,他曾激赏明太祖的“剥皮楦草”:
我太祖视民如伤,执《周书》‘如保赤子’之义,毫发侵渔者加惨刑。数十年民得安生乐业,千载一时之盛也。
在断案时,海瑞过度看重当事双方的身份和地位,
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其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这一定程度上折损了断案的公正性,显示出海瑞历史局限的一面。
同时,在明朝商品经济发展的阶段,海瑞仍固守农本位思想,将明太祖的政策奉之为标准,有时也会出现过犹不及的情况。
最后,既然谈到海瑞,姑且澄清一个与他有关的谣言。
坊间传闻:海瑞五岁的女儿接受了一个男仆的糕饼,海瑞愤怒,以男女授受不亲来教育女儿,女儿羞愧难当绝食而死。另一说是:海女偷两斤肉吃,海瑞教育,绝食而死。
其实,此说最早见于明人姚叔祥(又称姚士麟)的小说《见只编》及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
《见只编》载:“海忠介有五岁女,方啖饵,忠介问饵从谁与?女答曰:僮某。忠介怒曰:女子岂容漫受僮饵?非吾女也,能即饿死,方称吾女。女即涕泣不饮啖。家人百计进食,卒拒之,七日而死。”
《万历野获编》则说:“(海瑞)女既杀而子亦无,天道或不可尽爽也。”后世周亮工的《书影》、沈振的《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三》的信源都来自于此。
可海瑞去世时,沈德符只有九岁,与海瑞没有交集,而《万历野获编》多是士大夫阶层的段子,本就真假难辨,即如《世说新语》,调侃解闷可以,当真就需要考证。姚叔祥写的更只是小说,小说非史书,多虚构之词。
而在正史上,如《明史》、《明实录》、《国榷》等史书均无此事记载。若真有此事,它们未必不会记录,为何?在那个推崇孝道、“女德”到极端的年代,这件事反而是褒义的,像姚叔祥,就是为了体现海瑞的忠贞才如此牵强附会。
一件在当时并不负面的事,事件主人公又非达官贵族、皇室宗亲,显然不需要隐瞒。《明史》《明实录》《国榷》等皆不记载,恰恰说明此事极有可能是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