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常从一个人的“志”与“量”是否相称,来评估其政治生涯的最终成败。傅嘏曾警告钟会:“子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也,可不慎哉!”王澄评价王玄:“志大其量,终当死坞壁间。”终了皆如二人所料。
志向远大而器量狭小的人,往往行动的动力很强而周旋的空间很小,所以容易失败。“这些道理,以古观今,也是相通的吧”。
关于王玄的史料很少,我们就拿钟会作例子。
一个自我期许很高的人,若不是街头醉汉,必有一定的凭据。拿钟会来说,有几点是常人所不及的:一是门第高贵,他父亲钟繇官至太傅,位于政治最高层;二是机敏多才,自幼就受到许多大人物的赏识(钟会的书法在唐代还有流传);三是在司马氏集团夺取朝政的过程中,建立了许多功劳,成为司马氏倚重的亲信。这使得钟会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以为没有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伐蜀之战是钟会一生的高潮,也是他彻底失败的陷阱。
景元三年(262),钟会受司马昭之命统兵十万,进伐蜀国。大军出动不久,他先杀了先锋许仪,意在借此立威。许仪是名将、勋臣许之子,颇有声望。这样的人也不是一定杀不得,但总要有合适的机会和充分的理由。钟会加给许仪的罪名,是他身为先锋,没有做好架桥铺路的工作,让自己在过桥时马蹄陷入坑中,差点出事。因细小的缘故、个人的不快而诛大将,这就给将士以任性和刻薄的感觉。主帅失信于大军,就从这里开始。
钟会率军攻打剑阁时被姜维绊住,双方主力纠缠在一起,而邓艾所率的一支规模小得多的军队得到机会,冒险奇袭,直捣成都,蜀主刘禅出城投降。姜维无可奈何,归降了钟会。邓艾居首功,钟会深感不快,便向司马昭密报邓艾居功自傲,想要谋反。司马昭此时不想得罪拥有重兵的钟会,同意让他收捕邓艾,用囚车解押回朝。此事明明出于私利,要让人信服是很难的,军中不安的情绪进一步增长。
这时钟会所掌握的魏军和蜀地降军加在一起有近二十万之众。他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辉煌和巨大的能量,想要尝尝凌驾天下的味道;万一不成,总还可以割据蜀中做个刘备。此时姜维的念头是利用他制造混乱,寻机恢复蜀政权,便竭力诱惑他造反。于是钟会心动了。实际上,蜀军新降,不可能真正归心于他;魏军久战,将士一心想要回家乡,也不可能甘心跟着他造反。看起来很热闹的一支军队,其实不过是个幻影。
钟会继续犯下错误。他在决定造反之后,担心手下诸将不肯尽力,借口开会把他们统统关起来,严加看守,然后派自己的亲信代领诸军。军中统属关系都有一定的历史渊源,这么乱来必然酿成巨大的混乱。
只需一个点火的人,钟会也给自己准备好了,就是卫将军胡烈。在密告邓艾谋反时,钟会是同胡烈联名上书的,这意味着他们在利害关系上已经紧紧绑在一起了。但钟会连胡烈也信不过,把他也关起来了。胡烈极为愤怒,而作为深知钟会的人,也明白处境的凶险。他得到机会传信给自己的儿子,让他散布一个恐怖的谣言:钟会已经派人挖好了一个大坑,将要处死所有中级以上的军官,一股脑堆埋在坑里。
胡烈的儿子胡渊发动了哗变。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能有多大号召力?关键是全军愤怨,人心不可收拾。结果钟会和姜维俱死于乱兵之手。
也许钟会死到临头也不明白自己失败的原因:他太聪明,自视太高,胸襟狭隘却敢于行事,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司马昭的夫人说他“见利忘义,好为事端”,不宜托以重任,司马昭却觉得这没有什么关系。在很多人看来,“志大于量”的人到处风光风光、写写毛笔字也就罢了,谁教他爸是太傅呢?真要干什么大事,这种人的失败是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