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萍
图腾神话发展至今,各民族也许不会有某种图腾直接创世的传说留存,但图腾信仰依然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羊的献祭、神判、引魂等神职能力就是一种变相的保留
在传统的自然崇拜中,动物通常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它们往往因被认为具有沟通神灵、传达神谕的功能而受到顶礼膜拜,羊即为一例。
作为动物界的一员,羊是普通的。但从一些以“羊”字命名的词汇中,我们似乎又能感觉到它的不一般。例如,母体给予生命的最原始物质养料为“羊水”,白玉中的优质品种叫“羊脂白玉”,广州又名“羊城”,以及舶来词汇“替罪羊”,等等。从中可以看出,羊不仅具有世俗性,而且也有神圣性,是民间信仰中的一个重要象征符号。
沟通神灵和祖先,祭羊就行?
历史上,羊作为一种经济和财富的衡量物,是游牧民族颇为珍视的家畜。而作为一种神物,羊的神圣性主要体现在以下三点:一是作为献祭动物用于沟通神灵;二是作为一种图腾崇拜物;三是作为一种引魂者。
虽然同为羊,但它的献祭形象与图腾形象、引魂者形象有着不小差别。献祭羊是作为牲畜(角色如同牛、马),通过供奉酬谢的形式去沟通神灵、告慰祖先,以图禳解灾祸、福佑生灵,属于用礼品、牺牲、献祭之类办法去讨好主宰自然之神或用巫术之类去制服;而后两个形象是被神化了的、高于人的圣物,在人们的精神领域中扮演着主要角色。
羊作为献给神灵的祭物,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从古代文献到现今少数民族的相关节日仪式中均可见。
有考古学家论证,人类最早饲养的动物就是羊,其年代大约在公元前8000年至9000年,其他家畜如牛、马、猪等均晚于羊。而且,亚洲是驯化羊最早的地区。在北伊拉克沙尼达附近、巴勒斯坦的爱南和耶利哥、约旦彼得拉附近都曾发现过羊的遗骸。
中国大约在8000年前的裴李岗文化时期就已经出现了陶塑羊的形象; 距今5000多年前出现绵羊,距今约3700年前出现山羊;在山西省侯马市西高村发现的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祭祀遗址祭坑中,埋牲以羊为主,次为马,再次为牛。
可见,在家畜中,羊是最早和最普及的。我们自古也有“羊在六畜,主给膳也”之说。因此,在家畜种类有限的文明早期,为了表现对神的诚意,人们选择他们认为最大、最好的家畜——羊,拿来敬献给神,就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古人相信,神一旦享用了人们的祭祀物便会帮助人们解决困难,献祭也就达到了最终的目的。而在选择过程中,神是否满意这一“牺牲”,还会通过羊的一些动作加以体现。例如,裕固族萨满在祭天时,会先选一只肥壮的公绵羊,然后把羊牵来放在毡子或毯子上。萨满一边念经,一边给羊身上淋水,然后放开它,看它抖不抖身上的水。如果抖动,则说明天神满意,否则就需另换一只羊。羌族祭山神时,则会把酒灌入羊耳。羊抖,则表示神很开心,领了这份祭物。
三年未决的悬案,羊也能断?
羊作为献祭给神灵的食物,也许不算特殊。但羊的神性远不止于此,据说它还会判案。
事实上,羊的神话传说有很多。《山海经》等著作中,大量神兽都形似羊。在羌族、吐鲁番族和藏族等游牧民族中,羊也一直是神圣的崇拜物,且在牧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羊肉、羊乳是主要食物,羊毛、羊皮可作衣物。“羌”字甚至直接透露了其与羊之间的密切联系。正是在提供生命养料的基础上,牧民们对羊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普通动物一旦成为圣物便具有了神性、掌握了神权,进而成为公平公正的象征,甚至能代替神来处理氏族首领或长老不能处理的事务。这时,就形成了所谓的图腾判决,亦即“神的裁判”或“神判”。
“神判”作为社会人类学用语,采自条顿语。据说,古条顿人通过使被怀疑者经受一种肉体的考验而决定他有罪或无罪的方式。例如,令其将手浸入沸水中,若不受伤,即认为这是神的开释。在法律健全的当代社会,也许会认为这种方式颇为荒谬。然而,在初民的世界观中,通过占卜、赌咒、立誓和神判等方式求助于超自然来确定案件事实的情况是非常普遍的。因为在所谓自然体制(氏族体制)中还没有依法律去统治的民权民威,世人习惯于祈求神为案件的公道作见证。这种控诉和辩护,就形成了最初的“审判”。
《墨子》一书中也曾记载过“神羊决案”的故事。从前,有两人争讼三年而狱官不能判决。齐君想都杀掉他们,却又担心杀了无罪者;想释放他们,却又担心放过了有罪者。于是,让二人和一头羊一起,在齐国的神社盟誓。同时,在神前挖一条小沟,杀羊并将血洒在里面。读一人的誓词,读完,没事;读另一人的誓词不到一半,羊跳起来把这人的脚折断了。
很久以来,中国古代神话中就有类似的故事情节。古籍中记载,有个长着一只角的羊,能够知道哪些人是有罪的。皋陶审理案件时,对那些怀疑有罪而难以推定的人,就会让这只羊去触他。如果此人有罪,羊就会抵触;如果没有罪,羊就不会抵触。这种独角羊如此“善于”判断疑案,所以皋陶对其很是敬重。
羊跟判官有关联,其实这从“法”字的古代写法上也能看出端倪。法,古作灋。《说文解字》的解释是:灋,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意思说的是,“灋”所体现的公平是“廌”将“不直者”触走。这跟《墨子》里“羊起而触之”的手法一致。“廌”是不是就是羊呢?文字学家的解释是像鹿,也像羊,也像牛,是一种罕见的神兽。
但大部分情况下,廌都是被当成羊来看待。你看,野生的盘羊有着长长的螺旋形角,是不是可以看成山羊一样的头、鹿一般的身子。廌还被称为“獬豸”,《后汉书·舆服志》认为獬豸就是神羊,能别曲直,楚王曾获之,以它为冠。《晋书·舆服志》中也说獬豸就是神羊,能触邪佞。因为獬豸的传说,故历代执法官吏都戴獬豸冠、着獬豸服。此外,灋的缔造者蚩尤,据说也与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通往天堂的路上,有羊守护?
除了上述两个功能外,羊还有一个特征比较突出,即能够引导亡灵通往“福乐之国”和“死神之地”。《辽史》记载,公主下嫁有一整套规模性仪式,其中就有一只祭羊。这里的“祭羊”不是一般的羊,而是“送终之具”。也就是说,这个羊是给公主送终所用,能够将公主死后指引送至天国,是一种保护神。这一点正如美国学者魏特夫所言,契丹族死者灵魂通往灵山的最后旅程,只要献上一只劣等羊的供品就会变成坦途。
不光古时辽代契丹人有用羊送终的习俗,当今居住于云南省的普米族中也流传着类似为死者举行送魂、引荐的宗教仪式,即所谓“给羊子”。举行“给羊子”仪式时,远近亲友都会受到邀请,其中舅舅是不可缺少的上宾。晚上,舅甥坐在火塘边对唱古老的歌,回顾祖先的游牧生活。“给羊子”就是用纯白的绵羊作替身,让它为死者带路去阴间。巫师先在羊耳上撒酒和糌粑,死者家属跪着请羊喝酒,并向它磕头辞行。如羊身颤栗,则象征死者领受孝子的心意。然后,巫师一刀刺入羊胸,取出羊心,献上灵桌,供于骨灰罐前,并给死者念“开路经”。至第四天,将骨灰罐送往坟山,由巫师唱“开路歌”,送死者归故土,葬礼结束。普米族人认为,通过“杀羊开路”仪式,可以将死者灵魂送归“故土”,与祖宗团聚。此外,藏族苯教的丧葬仪式中也以羊为祭品,作为死者的引路者。
事实上,羊作为殉葬的例子,在考古发现中也确实存有很多。1998年,甘肃省高台县博物馆在骆驼城墓群西晋纪年墓考古发掘中,在棺木前左侧出土一只殉葬小羊。葬羊呈卧姿,两前腿伸展,显然系被杀死后殉葬。羊的这种引魂作用,反过来也说明了我们出生之时包裹的“羊水”之隐意。
总之,图腾创生的神话是创世神话谱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图腾神话发展至今,各民族也许不会有某种图腾直接创世的传说留存,但图腾信仰依然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羊的献祭、神判、引魂等神职能力就是一种变相的保留。因此,挖掘动物的神圣职能和多元属性,有助于理解相关民俗行为与仪式崇拜,对于梳理创世神话谱系具有一定意义。
(作者单位:上海视觉艺术学院)